中國經濟在經歷高速增長之后,發生了發展階段的變化。隨著人口紅利的加速消失,傳統經濟增長源泉不再能夠支撐以往那個量級的增速,旨在提高全要素生產率的創新發展,雖然是更可持續的增長速度,但將處于逐漸下降的趨勢。在新的發展階段創業、創新以及調控增長,現實中的企業和政策決策者,應該改變關于經濟發展的思維方式。
第一個是順應經濟發展的“趨中律”
所謂趨中律,本來是一個生物學規律,即后代對父母生物學特征的遺傳,依據一個回歸到均值的軌跡,即不會繼續擴大父母的突出特征,而是向平均水平靠攏。這個趨中律,在經濟發展過程中也有反映。例如,前幾年美國經濟學家薩默斯寫文章說,中國經濟經歷了異常的高速增長后要回歸均值,這個均值,他指的是世界平均增長率。他講的道理是對的,但是預測中國經濟增長速度很快回歸均值,則屬于誤判。
我們對從現在開始到2050年中國的潛在增長率做了一個估算,可以看到回歸均值的長期趨勢。但是,這個過程是長期而緩慢的,在相當長的時間里,中國的經濟增長將顯著高于世界平均水平,至少仍屬于中高速。不過,在這個緩慢減速的過程中,企業行為和企業家的思維需要有所調整。
第二個是強調企業提高生產率,而非僅僅追求利潤
過去對企業來說,主要是要找到別人還沒有涉及、利潤還沒有充分實現的領域去投資,使其利潤超過社會平均水平。如今,在新的增長常態下,這樣的機會仍會有,但已不像以前那么多了。所以我們要從“皆為利來”轉向“皆為率往”,這個“率”就是全要素生產率。企業通過提高全要素生產率從而提高勞動生產率,才能夠具有真正意義上的競爭力。
提高全要素生產率以獲得新的競爭力,有兩種方式。第一,沿著生產率提高的階梯把生產要素在產業、部門、行業以及企業之間轉移。也就是說,產業結構調整要尋率往高處走,而不是在逐利中往低處走。第二,我們現在必須擁抱創造性破壞。其實在任何發展階段上,全要素生產率都在提高,但是在高速增長時期和高質量發展時期,生產率提高的方式和來源是不一樣的。現在,越來越多地需要靠企業的優勝劣汰來提高生產率。
在中國的人口紅利消失之前的高速增長時期,主要的生產率提高來自于資源的重新配置。在產業之間的這個消長過程中,資源重新配置效率提高的同時,總體來說沒有那么多的創造性破壞,更多屬于帕累托改進,參與各方都得到改善。但是到了今天,企業和企業之間的創造性破壞,即生死和進退,越來越成為生產率提高的主要來源。
第三個是打破“滲透經濟學”的神話
傳統經濟學有個隱含的假設,即技術變革會自然而然地在一個經濟體內部傳播,從而可以不斷滲透并達及所有部門和企業。這種觀點認為,既然每個部門和企業之間都存在著投入產出和市場交易關系,每個個體都處于網絡中的一個節點位置,因而可以相互連接在一起,所以技術進步不會使任何市場參與者被排除在外。事實上,在以多樣性著稱的生產和交易活動中,經濟活動主體具有顯著的異質性,它們之間的關系并非同質和對稱,因而也并不具有相同的連接性。就是說,技術進步的成果并不必然會滲透到社會的所有領域,從而也不意味著可以自然而然地促進整個經濟體的創新發展。
因此,為了提高單個產業、行業或企業與網絡的連接性,加強技術進步和創新在產業之間、行業之間以及企業之間的滲透性,政府應該創造公平競爭的環境,把競爭政策與產業政策相結合,既發揮好市場配置資源的決定性作用,也履行好政府必要的職能。
第四個是要學會接受勞動力市場制度
過去人們習慣認為,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,意味著所有的要素都以相同的方式表現出來,價格由相對稀缺性來決定。其實,勞動力由于以人為載體,因而是一種特殊生產要素。正如經濟學家馬歇爾所說,一塊磚頭用于建宮殿還是用于修下水道都不重要,磚頭不會有什么不同感覺;但是,勞動力被如何使用,處于何種勞動環境中,勞動者自身是在意的。
經濟發展和制度變遷史都表明,在勞動力要素的配置中,勞動力市場本身和勞動力市場制度都起著重要作用。我們所熟知的最低工資制度、勞動相關法規、集體談判制度等,都屬于勞動力市場制度的內容。在經濟發展的早期階段,勞動力市場制度曾經受到忽視,但到了更高的發展階段,人均收入水平提高了,且出現了勞動力短缺現象,勞動力市場制度的作用必須得到增強。各國在經歷發展階段的轉折時,都顯示出這種轉變有必然性。
(作者蔡昉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)
(責任編輯:李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