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,大學一畢業,我就通過招工考試,到新疆克拉瑪依六東采油區當上一名采油工。日后,“六東采油區”這幾個字也常常出現在我的散文作品里。
我們克拉瑪依油田的石油人對六東區、九區這樣的字眼充滿了感情。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克烏斷裂帶的勘探人,發明火驅技術的先行者,這些老一輩石油人的故事會瞬間戳中我們的淚點。而現在,油層蒸騰著的熱氣、一座座鉆井井架、一臺臺“磕頭機”、繁忙的生產現場,又會讓我們的臂膀不由地生出力量——這也是我目前文學創作的主要素材來源。
從我有記憶開始,父親就在克拉瑪依工作。小時候在內地老家,每每別人問我,你父親呢?我都自豪地說,在克拉瑪依開發大西北呢!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,克拉瑪依成為我心中大西北的中心,成為我在村口遙望的遠方。
我是在父親去世后來到克拉瑪依的。在一次巡井途中,我想起父親也當過采油工,就問起叔叔有關父親的工作經歷。當“二廠”兩個字映入眼簾時,我的眼淚奪眶而出。二廠采油區和我巡檢的區域只相隔一條217國道。打那以后,每每看到國道對面一些老師傅的身影,我就仿佛看到了父親。
那時候,我在班組里年齡最小,師傅們都待我像女兒。燕子師傅看我瘦,經常會給我帶上早餐;志平師傅遠遠地看到我,就像寵溺自己孩子般喊起“小花花”;冬天巡井回來,古扎努爾師傅將手在暖氣上烤過后暖我的臉;我因為操作偷懶,在壓力表上少纏了一圈兒密封帶,導致原油噴出來,把采油樹噴成黑臉包公,師傅們也就無奈地瞪我一眼,一起幫我擦干凈……我與戈壁油區的感情,就是在和師傅們的相處中慢慢建立起來的。
也是在那個時候,我接受了班長交給我的任務——為班員寫通訊稿。寫戈壁油區的契機就這樣來了。我當時特別羞澀,不敢面對面采訪,就發微信聯系。有些師傅受不了,直接跑到我跟前說:我一個采油工有啥好寫的?快問,我活兒多著呢,沒工夫在微信上和你閑聊!我用文字走進了一個個看似平凡卻各不相同的人生。隨著一篇篇稿件在公司主頁刊登,師傅們看到平凡的自己被大家所認識時,黝黑臉上浮現出的喜悅、羞澀的表情,我至今歷歷在目。是文學,讓我們對彼此的了解更深了,也給這片荒涼的戈壁油區增添了暖意和詩情。
工作之余,伴隨著隔壁泵房轟隆隆的打油聲、一陣風掀起的石油味,我在休息室里修改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《返青》。我的母親曾站在父親奮斗過的戈壁灘前說:如果有一天,這里都種上麥子該多好!我在小說里替她實現了這一夢想。小說寫的正是一個堅韌、剛毅又心懷大愛的母親,寫她在坎坷人生里一直懷抱的樸素又結實的希望。這篇小說的發表,意味著我文學創作的啟航。
今年,我的散文《我有一片戈壁》在《人民文學》發表。作品講述的是同一片戈壁油區上三代石油人的故事。發表后,我收到很多讀者私信,他們表達了對“志平師父”這一形象的喜愛。他確實是油田上帶我教我的師父,曾經感嘆“我這輩子人如其名,此生平平,但是如果國家有需要,肯定會提槍上戰場,保家衛國”;他更是我相處過的眾多師傅們的縮影,他們置身戈壁荒灘,面對烈日風沙,卻擁有非常豐富的情感和內心世界。
我感謝這片戈壁,它給了我樸實的情感,給了我一種生活和文學的銜接。隨著作品的發表,我也有了更多機會奔赴一個個邊遠采油站,甚至接到一些油區的采寫邀請,由此認識了更多的石油人。漸漸地,文學賦予“采油”二字愈加豐饒的意義。我希望自己能從這個行業和這片土地出發,寫出通往世界乃至漫天星辰的文字。
前不久,我很榮幸地到北京參加了第九次全國青年作家創作會議,并在大會上作為青年作家代表發言。其實,我在內心里不覺得自己已經成為作家,因為太多的邊遠站我還未抵達,太多有故事的主人公我還未見到,太多記在電腦里的零散文字還沒有化為篇章。更重要的是,我深知普通人身上的詩意與才華,有時會超過“作家”的想象。
有一年冬天,大雪下個不停。我在靜寂的茫茫雪地里蹚出一條巡井路,途中看到一簇干枯的豬毛菜被法蘭零件圈著,遠遠看去像插在花瓶里一樣。我們采油工的工作與油污為伴,卻不乏美的發現與創造。我不知道那個法蘭零件是哪個愛生活的師傅放的,如果他或她愛寫作,一定比我寫得好。
(作者為中國石油新疆油田分公司職工)